写给青春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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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本科生涯是在郑州南郊的一所三流大学里度过的。这学校的前身是郑州纺织学院,在我高考的那一年更名为中原工学院,听上去档次顿时提高了许多,对于当时没有过硬的分数却有过硬的虚荣心的我来说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在我毕业之后,据说它又要正式更名为中原理工大学,这让我在之后的岁月里每每提起母校时平添了几分底气,更是不知欺骗了多少从祖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学弟学妹们,堪称更名营销的典范。

我们是这所理工院校的第一届法学本科生,这意味着没有师兄跟我们抢学妹,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巨大优势。据说校领导的初衷是往综合性大学的方向发展,于是从人才市场聘请了三个滞销许久的法学博士,就此搭起了法学系的草台班子,由此可见法学专业的成立门槛是有多么的低。学校四周土地荒芜,景象萧索,校内设备简陋,物资匮乏,走进任何一间自习室都可以看到满坑满谷的理工科男生,他们无一例外呆滞的脸上戴着厚如瓶底的黑框眼镜,瘦骨嶙峋的身躯套着真维斯或班尼路的招牌款T恤,除了不时抬头挤掉脑门上发育成熟的青春痘,就只会埋头弯腰撅着屁股在画板上绘制各种几何图形。在我们到来之前,这里的男女比例超过12:1,只要是直立行走四肢健全的姑娘在这里都会摇身一变成为女神。所以当法学系的漂亮女生们花枝招展地摇曳在破败的校园里时,这个原本黑白的世界仿佛瞬间被点亮得五彩斑斓。我们的课上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很多貌似忠良的理工男生,他们习惯坐在最后几排,手中紧紧攥着一本二手的《法律基础》以书掩面,半张着嘴巴吸溜着口水眼神猥琐地瞄来瞄去,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缉毒犬。这让班里很多男生产生了危机感,不免加大了出手的力度和速度,之后的故事就像每个朝代走到了末年一样,有红颜有祸水,有英雄有炮灰,有几段口耳相传的美满故事,有几场硝烟弥漫的惨烈斗争,最后钟声响起,一切消亡。这几乎是每个大学校园里都在不断上演的桥段。

我那时对男女关系还停留在理论研究阶段,换句话说就是缺乏实践。回头想想那几年除了学习和恋爱,我基本上什么都干了。毕业后看了一些校园题材的小说和影视作品,发现大家那几年基本上除了学习和恋爱其他什么都不干。难怪如今很多人说我看起来不像是念过大学的。

记得非典封校期间的一个晚上,我一如既往地爬墙去网吧玩传奇。一个女同学自告奋勇要陪我同去,我满怀着志同道合的喜悦,带着她偷偷摸摸地越过宿管阿姨的监视范围,躲过保卫科和学生会的重重巡查,流窜过校园深处的小树林,途中还不小心踩到了几对错落有致匍匐在地的情侣。在我的帮助下她成功翻过了围墙,通往网吧还要走一段挺长的土路,路面崎岖不平,犬牙交错的路灯没有一盏是亮的,一阵可疑的阴风从荒野里吹来,迎面沙尘飞扬,我紧闭着嘴,走得灰头土脸。她躲在我身后,拽着我的手,迈着小碎步紧紧跟着。走到一半,她忽然开口幽幽地说:“如果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那该多好啊!”

我停步转身,她低头不语。星云流转,微风轻抚,一缕皎洁的月光从天而降,映亮了她精致的侧脸。她的发梢扬起拂过我的胸膛,一丝淡淡的花香沁入心扉。胸中情愫荡漾,满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头顶,我再也无法抑制,伸手抓住她纤细的双肩,冲她愤怒地嚷道:“好个屁啊!行会里的兄弟们还等着我上线去打BOSS呢!”

后来我一个人坐在网吧里玩了一整夜的游戏。

之后的时光千篇一律,网络游戏、篮球、街舞和河南烩面组成了我全部的大学生活。四年转瞬即逝,每一天都在盘算怎样才能熬到毕业的我们,突然就真的要毕业了。同学一个个地离开,每个曾经喧哗的宿舍都多了几张光秃秃的床铺,他们居然连一个刷牙的杯子都没有留下。那女孩离校的时候我和同学们一起去火车站送她,她抱着另一个女生在月台上哭得稀里哗啦。最后的几天我们在校园的主干道上摆摊卖旧书和生活用品,用一个文艺男青年室友的诗句来说,这叫“销毁留在这片土地上的蛛丝马迹,用典当的零钞纪念我们聊以回忆的青春”。当然原句没有这么完整连贯,至少切割成十几份,文艺青年都喜欢零零碎碎的东西。在无人问津的时候我信手翻开我的《法理学》课本,没有想到四年苦读下来它依然崭新如初。翻到最后我看到一行字,写在书的封三上,字迹娟秀。

那是诗经里的一句,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立刻想起那是她写的,我还能记得当时是大一学期末,她要了我的书去帮我画重点。可惜我从未将这本书翻完过。我盯着这行字很久,觉得它快要刻到我的脑子里去。

后来的几年我读研、工作,在一个如同建筑工地一样嘈杂和忙乱的城市里奔走,迷惘。而那些有关青春的记忆碎片依然不时从脑海里喷薄而出,那里有跟我抢泡面吃的室友,板着脸点名的老师,人声鼎沸的大礼堂,晚来寂静的足球场,某年某月某个夜晚一抹可爱的月光,和月光下某个女孩娇羞的脸庞。它们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纷至沓来,起初有如万马奔腾无法阻挡,后来又在某一天归于平静。光怪陆离的世界退居在梦境的一隅,年少轻狂的豪言壮语终究付之一炬。我渐渐擅长了缄默,学会了三思后行,习惯了低头只看脚下踩着的那一平土地。我开始关心粮食和蔬菜,关注房价的跌宕起伏,默默比较工资单上的每一个数字。我眼看着我的青春如同一趟单线行驶的列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渐行渐远。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感到过遗憾。并不是因为我和她原本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我常常会设想她现在过得怎样,如果我和她再次重逢,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她是已经嫁为人妇,生有子女,过着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还是依然孑然一身,在另一个城市里朝九晚五,在拥挤的地铁上偶尔略带怨愤地想起大学时那个不解风情的男生。这些我都已经无从知晓。毕业后我们再未谋面,音信全无。同样再无联系的还有许多朝夕相伴的同学,情同手足的挚友,说好一同开创未来的兄弟。原来那些曾经一路同行的人们,真的会突然走着走着就走散了,从此消失在彼此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我想起我那个文艺青年室友弹着吉他唱着自己写的歌:

“有些地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有一些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有些东西,会渐渐被时间埋葬,而我,也终将被人遗忘……”

对了,那本《法理学》最后卖给了一个学弟,成交价2元。

青春从何时起离我们远去?我常常忍不住去想这个没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当紧握的双手再也不能挽留青春的尾巴,一些似曾相识的脸和就在嘴边的名字随着无人问津的旋律留在了遥远的身后。他们曾出现在我们炫目的青春里,我们也见证了他们闪光的年华。我们都曾像怀揣着赃物的窃贼一样怀揣着对彼此的爱,被一腔婉转的衷肠感动得涕泪横流,也曾像无力回天的死士一样怀着对青春速朽的恨,在毕业的酒席上吐得一塌糊涂。当盛宴散去,满地狼藉,那些曾经无比珍视的人变成了匆匆的过客,也随之带走了那段岁月中的自己。也许青春注定只能用来怀念和祭奠,后知后觉的你甚至无法在它的墓志铭上写下一个准确的死亡时间,因为它总会在你毫无意识的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我叫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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